
1962 年 8 月,葉劍英元帥視察了正在開發(fā)建設的大慶油田,心情激動,欣然名筆,寫下一首詩: “大地沉沉睡萬年,人民英雄變油田,一場會戰(zhàn)十三路,預祝高歌唱凱旋。”盛贊了全國各條戰(zhàn)線鼎力支援松遼石油大會戰(zhàn)的宏大場面,國家建設工程部(以下簡稱建工部)派出的施工隊伍是其中之一,他們?yōu)榇髴c的石油化工建設立下了彪炳史冊的功績。建設鐵軍師移龍鳳1960 年 8 月初,難耐的暑熱烘烤著四川省德陽第二重型機器廠建設工地,被建工部授予:“工業(yè)建設的先鋒, 南征北戰(zhàn)的鐵軍”榮譽的第一工程局,突然接到一項指令:緊急抽調三分之一的人員和設備趕赴東北,承建一項國家重點工程。
此刻,遠在西南天府之國施工的建工部職工,還不知道東北松遼盆地發(fā)現(xiàn)了大油田的消息。總數(shù)三萬人的第一工程局立即要調出一萬人,組成第六工程局(以下簡稱六局),這么大的動作等于公開了用“農(nóng)墾”代號掩蓋的秘密。響鼓不用重錘擂,從建工部鐵軍中分離出的六局,承襲建設長春第一汽車制造廠、富拉爾基第一重型機器廠、北京人民大會堂的光榮履歷,猶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邊組建邊行動,匆匆告別德陽,攜家?guī)Э?,分期分批陸續(xù)啟程。六局千里迢迢移師東北,落腳點是黑龍江省濱洲鐵路線的一處養(yǎng)路工區(qū),比鄰鐵路而居的 20來戶人家散布成一個小屯兒,周圍盡是荒草叢生的鹽堿地,明顯是兔子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卻有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名稱叫龍鳳。
由于相距松遼石油大會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只有 8 公里,國家決定在這里建設一座大型的現(xiàn)代化煉油廠,就近加工原油,緩解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國防所需成品油依賴進口的沉重壓力。光榮而又艱巨的施工任務,六局是否勝任?首先要看他們能不能在一無所有的大荒原上站穩(wěn)腳跟。東北自古以來就是苦寒絕塞的艱辛之地,一年有半數(shù)的冰雪期,能夠開展建設的施工期至多8 個月。發(fā)現(xiàn)大油田的薩爾圖草原地處松遼平原的腹地,一馬平川有利有弊,西北風一刮,寒冷的感覺比實測氣溫還要低。六局的先遣隊到達龍鳳已經(jīng)是 1960年的 11 月中旬,初冬的肅殺讓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如何能夠讓沒來得及做好御寒準備的職工找到地方住是最大的難題?;I建六局的領導班子號召向石油隊伍學習,以石油會戰(zhàn)涌現(xiàn)出的鐵人為榜樣,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
并且把指揮部前移到龍鳳,與職工同甘共苦,一起“草原插旗,就地辦公、埋鍋做飯,露天睡覺。”為抵達的職工和家屬開辟出了能夠安身的立腳點。先到的分散到農(nóng)戶、倉庫、牛棚里擠成一團,晚來的搭帳篷、建木板房、睡上下鋪,最后一批 90 戶職工實在無處可去,只好在靠近墳塋地的高崗處搶挖了一片地窨子過冬,職工們把人鬼相伴的“陰陽宅”,樂觀地戲稱“地下宮”。六局將近一萬人的職工隊伍全數(shù)到達龍鳳,臨近了 1961 年春節(jié)。當時全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經(jīng)濟困難, 糧食供應嚴重不足,副食品少的可憐,遠道而來又是剛剛組建的六局,由于沒有生活后勤基地,僅能給職工每人分配3 斤白菜、2 斤大醬和一些連牲口都不喜歡吃的榨糖廢料——甜菜渣滓,湊合著過年。
1960 年的歲尾,建工部派出的鐵軍與石油工業(yè)部(以下簡稱石油部)的鐵人之師,在冰雪肆虐、寒風凜冽的荒原上相遇。不同的隸屬關系,承擔著相同的使命;兩支大軍相伴相鄰,面臨同樣的艱難處境,他們都無愧于鋼鐵的殊榮,攜手并肩,挺過了饑寒交迫的第一冬。在參加大慶石油會戰(zhàn)的十三路建設大軍中,除了擔任主力的石油隊伍之外,建工部六局是人數(shù)最多,任務最重,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最為艱苦的國家隊。一期工程提前竣工1961 年春節(jié)過后, 天氣漸暖,冰雪尚未消融的龍鳳,早已被建設煉油廠的開工準備攪得像開水鍋一樣沸騰。鐵路部門搶建火車站和鐵路專用線,電力部門架設輸變電線路,交通部門規(guī)劃測量公路, 通訊部門架設電話交換機,唯獨擔當煉油廠施工主力的六局按兵不動。原因是我國第一次獨立自主設計煉油廠,石油部的北京設計院慎之又慎,還沒有提交設計藍圖。外表平靜的六局,內(nèi)部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別看他們南征北戰(zhàn) 建 設 了 一 連 串 的 國 家 重 點 工程,但是誰都沒有干過煉油廠,以往的施工經(jīng)驗和技術儲備幾乎歸零,必須從煉油工藝的 ABC學起,趁著圖紙還沒出爐的機會展開了全員培訓。
六局的駐地變成了一座大學校,領導干部帶頭掃除油盲,上到總工程師下到各崗位工人,都成了聽專業(yè)人員講課的學生。1961 年 4 月 28 日,時任建工部部長劉秀峰來到龍鳳視察工作,慰問職工,他指出:“建工部與石油部第一次打交道。”要求六局的職工們“要成為建設油田的骨干,打響第一炮,為建筑業(yè) 爭 取 榮 譽。” 由 于 大 慶 油 田所產(chǎn)的原油具有黏度高、凝固點高、含蠟量高,含硫量低的基本特性,需要在其他的煉油廠進行試驗性煉制,取得工藝參數(shù)之后才能最終完成設計,這個過程大約需要一年的時間。六局沒有被動地坐等圖紙,首先承接了龍鳳發(fā)電廠和成品油庫的施工項目,展開了理論學習與實干相結合的崗位練兵。
1962 年春歸燕來,大慶煉油廠一期工程的設計終于錘煉成型,任務書要求在兩年內(nèi)建成年加工原油 100 萬噸的常減壓、30 萬噸處理量的熱裂化兩大主體煉油裝置,同時還要完成與之配套的鍋爐、給排水、儀表、化驗、供電、油品貯運等輔助設施。4 月 1 日這一天,大慶煉建指揮部與六局在在龍鳳建設工地聯(lián)合召開了大慶煉油廠建設會戰(zhàn)動員大會。乍暖還寒的露天地,紅旗獵獵,萬人云集,炸響的鞭炮震耳欲聾,威風的鑼鼓撼動人心,憋足了勁的六局職工昂揚著渴望戰(zhàn)斗的士氣,破土開工。第一座重達 40 余噸的常減壓塔,通過鐵路運到了龍鳳火車站。當時六局沒有大型拖車和吊車,如何把這座煉油裝置整體搬運到預定位置豎立起來,是一個相當大的難題。
六局的起重工人群策群力,使用絞盤機加滾杠的原始的方法人推馬拉,迫使鋼塔一厘米一厘米的向工地移動,僅有一公里的距離卻是兩天兩夜的不懈努力。然而最嚴峻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為了能使常減壓塔站起來,他們想出了巧妙的辦法,自制了兩根鋼結構的大桅桿,用八臺卷揚機同步牽引鋼絲繩,通過滑輪組穩(wěn)定住重心,把這個龐然大物平穩(wěn)地吊了起來,安全而又精準地安放到基座上。諸如此類的苦干加巧干,在六局的建設施工中不勝枚舉,開工的當年他們完成了 101 項單位工程,評為優(yōu)良的 79 項,占總數(shù)的 78.2%。這個數(shù)字在今天看來不算高,但是對于從未從事過煉油廠施工的六局來說,卻是破天荒的巨大進步。1963 年一季度,一期工程全面進入安裝階段,六局上下再鼓干勁,爭分奪秒,保質量,搶進度。在安裝每小時蒸發(fā)量 30 噸水的兩臺大型蒸汽鍋爐時,最關鍵的電焊環(huán)節(jié)他們的工藝水平令人驚 嘆,630 道 焊 口、1,418 個 脹口全部做到試壓檢驗滴水不漏。
這一年,六局完成的單位工程優(yōu)質率由 78.2% 上升到了 94%,創(chuàng)下了我國煉油廠建設史上前所未有的最高記錄。三朵金花并蒂綻放1963 年 12 月,建成投產(chǎn)的大慶煉油廠運出了第一列車成品油。與此同時,周恩來總理在北京召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宣告:“我國經(jīng)濟建設、國防建設和人民生活所需的石油,不論在數(shù)量和品種方面,基本可以自給了!”六局的職工聽到這個消息無比激動,但是卻沒有時間在舉國歡騰的亢奮中陶醉片刻,按照石油部提出的石油產(chǎn)品 “三年過關,五年立足于國內(nèi)”的奮斗目標,大慶煉油廠的二期建設工程已經(jīng)全面啟動。新的施工任務不只是擴建大慶煉油廠的規(guī)模,更重要的是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石油設計院針對我國高端航空燃料油和潤滑油尚未擺脫依賴進口的現(xiàn)狀,自主設計了催化裂化、 催化重整、延遲焦化、尿素脫蠟以及新型催化劑、添加劑等五項全新的煉油工藝和裝置,在業(yè)內(nèi)稱為產(chǎn)品質量升級的“五朵金花”。
其中,年加工 150 萬噸原油的新型常減壓、60 萬 噸 催 化 裂 化、10 萬 噸催化重整、釜式焦化改為延遲焦化的“三朵金花”,同時植根于大慶煉油廠二期建設工地。從 1964 年元旦到 1965 年歲尾,六局職工一場會戰(zhàn)接著一場會戰(zhàn),數(shù)不清的“鋼鐵裁縫”揮汗如雨,晝夜施工,他們不光是吃苦耐勞的典范,還是創(chuàng)造發(fā)明的領頭雁。針對大慶冬季無法挖凍土的難題,試驗成功了不用開槽, 不用模板的爆擴樁施工方法,突破了季節(jié)的限制,在 2,000 余根樁基礎上建成了 2 萬多平方米的廠房, 不但縮短了一半的工期,還節(jié)約的 20% 的成本。砌墻不用磚在當時看來是一個神話,六局發(fā)明了陶粒大板,建成了年產(chǎn) 1萬立方米的粘土陶粒生產(chǎn)線,相當于取代了 1,200 萬塊紅磚。傳統(tǒng)的浮頂式油罐制作都是從下往上干,他們發(fā)明了倒裝工藝,把高空作業(yè)改成地面作業(yè),并且還不用起重機械,采用壓縮空氣抬升罐體,即加快了施工進度有提高了焊接質量。
全長 7,000 余米的輸油管道焊接防腐后,整條一次下溝敷設,只用了 7 個半小時完成施工,創(chuàng)了速度最快的管道施工記錄。以往煉油塔的施工都是先把塔立好了之后再安裝附件和防腐保溫,復雜的垂直高空作業(yè),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工。六局大膽嘗試臥裝,在地面水平狀態(tài)把所有需要安裝的項目完成后,整體吊裝就位,施工效率提高了五六倍,15 天就可以竣工一座煉油塔。二期工程最大的困難是整體吊裝重量達 138 噸 K2 塔,在沒有大型起重設備的情況下還得采用土辦法,他們事先做了 51 次力學計算,184 次模擬試驗,匯集了 379 個關鍵數(shù)據(jù),制定了 7 項保證安全的措施。起吊前對總長度 2 萬米的鋼絲繩做了抗拉強度檢驗,對 2,400 條螺栓、8 個滑輪組、11 個地錨坑、7 臺卷揚機、2條主把桿的負荷能力反復檢查。由于方法科學,準備充分,起吊那天只用了 3 個小時,就把這座龐然大物整體豎立在基礎之上。
寒來暑往,日月如梭,兩年的時光轉眼即過。1965 年 10 月,大慶煉油廠二期工程提前竣工,仍 然 是 四 項 試 運 一 次 成 功。 三朵金花并蒂綻放的大慶煉油廠,一步跨入了全國規(guī)模最大,工藝最先進的前列。每年可深度加工250 萬噸以上的原油,出產(chǎn)的航空汽油、航空煤油、抗高寒柴油、高擋潤滑油等尖端產(chǎn)品填補了國內(nèi)空白。建工部六局在大慶油田的五年,為我國石油化工事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做出了開拓性的卓越貢獻,他們?nèi)缤淮刈钕葓蟠旱慕鸹?,出類拔萃,芬芳吐艷。留守大慶再立新功1966 年的龍鳳, 舊貌換新顏,大慶煉油廠的雄姿刊上了《人民畫報》、 《中國畫報》的彩色封面,同時還有大慶油田和六局領導干部陪同黨和國家領導人多次視察建設情景的照片。
同年 3 月 30 日,建工部召開了全系統(tǒng)學習大慶經(jīng)驗交流會,六局是這次盛會的主角,被授予“部直屬企業(yè)學大慶標兵單位”。大慶煉油廠建成投產(chǎn),意味著六局將要告別龍鳳,開赴新的建設工地,1965 年初已有兩個工程處前往遼寧省承建渤海灣地區(qū)的工程和本溪“641”工程。在六局職工猜測往哪里去的時候,突然爆發(fā)了“文化大革命”,國家原有的建設計劃被打亂,除了尚未竣工的項目仍在施工,其余的全部停建。大慶油田是國家的經(jīng)濟命脈所在,1967 年初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國務院聯(lián)合決定實行軍事管制,在全國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尚能堅持“抓革命、促生產(chǎn)”。
不幸的是災難還是沒有避免,9 月 9 日,大慶煉油廠加氫裂化裝置的高壓油泵房瞬間被猛烈的爆炸摧毀, 當場 45 人罹難,其中有六局二處的 3 名職工,此外 還 有 58 人 受 傷,4,000 多 平方米的廠房變成了一片廢墟。六局奉命組織施工隊伍進行搶修,職工們義無反顧地進入危機四伏的爆炸核心區(qū)排除險情,用最快的速度重建,保證了大慶煉油廠的生產(chǎn)沒有中斷。1968 年,暫時留在龍鳳的六局接到上級指示,開始建設永久性職工生活基地。職工們以為不會再走了,做好了在大慶安家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1969 年“備戰(zhàn)備荒,時刻準備打仗”的嚴峻形勢,推動三線建設倉促上馬,6 月份六局的一個工程處被調往湖北省十堰建設第二汽車制造廠。年底投入開發(fā)的湖北江漢油田又向他們發(fā)出了召喚,建工部指令六局整體南遷,1970 年 3 月份之前趕赴湖北省荊門,再建設一座大型的現(xiàn)代化煉油廠。在龍鳳駐扎 10 年之久的六局,對大慶油田產(chǎn)生了深深的感情,許多年輕職工在這里戀愛結婚,許多孩子在這里出生,許多已故老人的尸骨在這里安息……奉調南下,他們有許許多多的依依不舍。
然而,建設施工單位就是這樣的宿命,六局從四川來,向湖北去,龍鳳只是征途中駐足時間比較長的驛站,他們總是面向艱苦背對繁華,來不及欣賞自己的杰作,打起行囊悄然遠行。在大慶油田的挽留下,六局留下一個工程處組成第四工程公司,繼續(xù)為大慶的石油化工建設服務。 這支鐵軍的余脈落地生根,在后來的大慶 30 萬噸乙烯、化肥廠、“八三”輸油管道、薩北壓氣站、潤滑油精制車間、橫跨濕地的管廊等大型工程的施工中依然是王牌主力。如今,這支屢建奇功的建筑隊伍整體改制,變成了“大慶建筑安裝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由國家隊轉為地方隊依舊表現(xiàn)不俗,他們承建的大慶飛機場、奧林匹克體育場、時代廣場、鐵人廣場等諸多的市政工程華美靚麗,每一項都是地標性的經(jīng)典之作,他們是東北地區(qū)唯一獲得國家建筑工程最高榮譽——魯班獎的明星企業(yè),只不過許多現(xiàn)代人不知道他們的前身是建工部六局。回望 50 多年來大慶發(fā)生的翻天覆地變化,最初創(chuàng)業(yè)的十三路建設大軍功不可沒,沒有他們的付出,就沒有今天的綠色石油石化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