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5月,會戰指揮部根據會戰的需要成立生產辦公室,后出任石油部部長的宋振明任主任,統一指揮調度各部門的生產建設工作。生產辦公室針對八個專業任命了八個總工程師:規劃總工程師劉樹人,總地質師閔豫,鉆井總工程師王炳誠,基建總工程師張家騏,水電總工程師史久光,采油總工程師李虞庚,機械總工程師王彥達,總會計師陳澤奎。這就是大慶會戰著名的“八大工程師”,其中七位來自玉門油田。
大慶會戰的八大工程師
張家騏還兼任第五設計院副院長。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年10月的一天,宋振明忽然通知他下放到第五設計院工作,報到后方知總部對設計院工作不滿意,要整頓班子。11月,他被任命為新班子的副院長兼總工程師和生產辦公室主任,實際上成為第五設計院設計工作的總負責人。
梧桐有鳳鳴而傲林,杰出的人物即使在習以為常的環境下也會創造就出意料不到的成就。設計院原有設計程序是一項工程的設計由主體專業室與配合專業室分開進行,配合室按照要求設計完成后一交了事,主體專業室再做統籌修改,致使因設計有誤相互扯皮的事不斷,嚴重影響進度。張家騏上任后重組設計程序,將工程主體設計與配合設計人員組合在一起,共同完成設計任務,設計進度與質量獲得立竿見影的提高。他上任的當月開展1962年上半年工程設計會戰(每年會戰從4月1日開始新的計劃),次年2月基本完成任務,至7月,完成了1963年至1964年度的全部設計,距年度會戰結束還有八個月,從此第五設計院的工作走上了良性循環。油田建設設計由滯后一躍成為會戰指揮部領導最放心的工作,他們心中的喜悅是不言而喻的。
年度會戰剛過去四個月設計人員沒項目干作了,張家騏將他們全都派到工程生產第一線,在工地幫助解決施工中的問題,直至工程完工后的試運投產,這個實踐措施不但解決了圖紙設計與現場施工間可能出現的矛盾,而且讓設計人員清晰自己的設計能力,在實踐中增長才干。他將這個措施寫進他總結的五條《油田設計準則》。這個準則被石油部在全國推廣,半個世紀的今天還發生著影響。年底,會戰指揮部召開年終總評大會,對研究院和張家騏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大會結束后,研究院職工將張家騏抬起歡呼著將他拋到空中。1964年初,第五設計院改為油田建設設計研究院,張家騏被任命為院長。非中共黨員被任命正職,其意義是重大的,它不僅表明了大慶會戰工委尊重科學的胸懷,而且也為參加會戰廣大知識分子樹立了榜樣。
創造中國式管道防腐技術
既然是設計研究院,就要有研究。張家騏親自為研究院制訂了原油脫水、管道防腐、油氣混輸、污水處理,以及油水井口裝置小型化等十大研究課題,當然這也成為他自己的研究方向。
大慶油田雖然地處松遼平原,但它所在的薩爾圖區域卻是嚴重的鹽堿化土壤,它對油田直接的危害就是對輸油管道的腐蝕,不僅提高了油田開發成本,而且阻礙油田的發展速度,因此管道防腐成為大慶油田建設重中之重的技術難題。
會戰之初,管道防腐按照蘇聯“三、六、九”的技術標準,即以普通、加強、極加強三種規格,將瀝青防腐各按三毫米、六毫米、九毫米厚度完成,然后外層包裹管道防腐專用牛皮紙。我國因為建國初生產的玻璃布較多且比牛皮紙便宜,便用玻璃布替代牛皮紙。1963年春,隨著龍鳳煉油廠一期工程安裝的開展,油建指揮部組織建設了一條從薩爾圖油庫通往煉油廠的輸油管道,管道完全按照蘇聯標準進行了防腐。1963年12月,煉油廠建成投產。大約到了1964年5月,也就是龍鳳輸油管道建成一年的時間,正在進行管道防腐研究的張家騏帶領研究小組的科技人員背著鐵鍬沿管道挖坑檢查腐蝕情況。挖開后吃驚地發現瀝青層都流淌到管線的兩側,管線上半部只剩下玻璃布被底層的瀝青沾在管子上。這明顯是冬季熱輸造成的瀝青流淌,蘇聯的這種防腐技術已經失去了防腐效用。
管線必須盡快進行新的防腐措施,否側土壤的酸堿腐蝕作用很快就會侵蝕管線。隨行的油建指揮部總工程師高俊凱著急地對張家騏說,我們已經建起瀝青防腐作業線,這條管線亟待進行防腐,請你現在做出決定。張家騏明白時間的緊迫,他負有技術的決定權,但按照原有的蘇聯技術施工,一年后情況依舊,除了造成浪費又有什么意義呢?眼前的管道情況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但玻璃布被底層瀝青緊緊粘在管子上的情景驀然給了他啟發,他聯想到鋼筋混泥土結構就比單純混泥土結構牢固,如果將玻璃布捆綁瀝青層變成瀝青與玻璃布結合的結構,不就解決既防腐又避免熱輸融化的問題了嗎?他經過暫短的思考,當即決定,用多層薄瀝青加多層玻璃布的新結構作防腐材料進行防腐。這雖然是張家騏現場暫短思考后的決定,卻是他長期研究防腐技術的積累與升華。
龍鳳輸油管道用這種結構材料防腐,經過數年的挖坑檢查,沒有發生任何瀝青流淌的事故,更不見管道被腐蝕。一種中國人創造的管道防腐新結構誕生了,這種技術迅速在國內各石油單位推廣,至今仍在應用。如果在蘇聯,一定會將這個技術稱作“張家騏管道防腐法”,但采訪張家騏時,他只一談而過。在大慶會戰中,每個人都豪情滿懷地為祖國奉獻,將個人的成就融化在集體中,這是時代的榮耀。
中國油田聯合站的誕生
在大慶會戰前我國所開發油田的選油站、轉油站、注水站、脫水站、變電站都是分散建站獨立管理,隨著大慶油田的建設迅速擴大,張家騏在做油田基建規劃與施工中,對這種分散建設管理的模式產生了思考,首先是浪費,材料、資金、人員、時間都會因分散建設而額外增加,建成后更因分散而出現人員的臃腫和管理的不便,可如果把這些地面建設放到一起,問題豈不解決了?
就像人類需要記事與表達產生了文字一樣,任何發明都是在實踐中所思所想后誕生的。張家騏經過數月的思考,將想法與構思化為方案寫入1963年油田基建規劃。聯合站的實施選在新開發的薩爾圖北二區,建兩座聯合站的方案向會戰指揮部和采油指揮部匯報后,得到了批準。最初設計是將轉油站、脫水站、注水站擺在一起建設,建成投產后一切正常,但當時因是試驗性的,并未稱作聯合站。1964年建變電站時,張家騏考慮到保證注水泵的供電質量和利用采油指揮部的鍋爐取暖,將變電站設計在注水站旁。設計方案一出,采油與水電指揮部都表示贊同,建成后立即體現出省材料、省資金、省時間、省人力的優點。
經過兩年的試驗性建設,1965年,張家騏正式以聯合站的技術名稱設計建設了薩爾圖南三區集選油、轉油、注水、變電站在一起的大慶油田第一座聯合站,具有中國特色的油田聯合站從此屹立在中國大地上。半個世紀的今天,聯合站遍布全國,已成為油田開發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張家騏對會戰杰出的貢獻,1964年12月底,與王進喜一同被選為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到北京出席大會。
1965年10月,大慶油田召開慶祝建成年產原油1000萬噸規模大會,張家騏在會上發表了激情蕩漾的講話:“1957年在玉門油田建設12000瓦電站時,羅馬尼亞專家組長老向我吹羅有四個油田,每個油田年產原油300萬噸,共1200萬噸,神氣的了不得。現在我們已有千萬噸的油田,也揚眉吐氣了。不久就會有兩個千萬噸和五千萬噸油田了,讓我們歡呼吧!”
艱難有時志不滅
似乎張家騏人生的高潮就停止在了一千萬噸規模慶祝大會上。1966年春,張家騏被調回總部生產辦公室繼續他的總工程師職務。他領導設計建設了新開發的南四區、南五區、杏一區、北三區四座半地下聯合站。杏一區聯合站剛剛建完投產,大慶陷入文革的混亂中,他被關入牛棚,沒日沒夜地寫永遠不被認可的交代檢查,直到1969年初夏方放回家監督改造。后來方知,他是卷入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玉門油田“潛伏特務案”,頭子就是會戰規劃總工程師劉樹人,難怪如何交代檢查都被說成不老實。真像令他落淚。
他到維修隊干了兩年泥瓦匠,1971年春大慶到撫順的“八三”輸油管道會戰工程開工,又通知他到工程前線泡沫塑料保溫工地做純體力的勞動,直到年中方讓他做油建技術工作。
雖然處境艱難,當1972年聽到加拿大油田的聯合站具有出合格的原油、合格的污水處理水、合格的伴生氣脫出輕質油、合格的伴生氣脫輕質油后的干氣等四種產品技術后著急了,眼看西方石油科技大踏步前進,中國石油人決不能落伍。他盡其所能組織設計人員討論研究加拿大的聯合站技術,確定中國石油人自己的油田建設方向,提出“簡化前頭,完善后頭,中間不開口,三脫三回收,出四種合格產品”的奮斗目標。忍住心中的壓力,排除外界的干擾,張家騏在說不盡的艱難中帶領科技人員攻關,最終實現了聯合站出四種合格產品的目標,完成了追趕世界先進石油技術的任務。
1973年,國務院批準開發大慶喇嘛甸油田,新的會戰再次開啟。為完成緊迫的基建任務,油田革命委員會恢復了張家騏的基建總工程師的職務。此時他的一大家人還住在被迫遷居的一間半干打壘房子里。他搬到喇嘛甸前線,一住就是兩年,直到年產1000萬噸原油的油田建成。在他的帶領下油田建設相繼創新了熱油洗井清蠟、出油管線保溫、大型油罐密封輸送等技術。更要記錄的是,張家騏領導的聯合站出四種合格產品的攻關成功,就是在喇嘛甸油田建設中完成的。1975年底,遼河曙光油田會戰開始,59歲的張家騏又接受調令扛起行李卷來到了遼河之濱,再次開始了頭頂藍天腳踏荒原的生活。1977年7月會戰結束,張家騏完成了規模宏大先進的曙一聯合站和全油田配套工程的投產工作。此時距文革結束已經快一年時間,但不幸的是張家騏因為過分勞累,早在一年前便患了冠心病,出現過多次險情。遼河會戰結束,他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到第一線指揮工作。
他要告別油田了。自1960年參加大慶會戰,他參與建成了薩爾圖、杏樹崗、喇嘛甸,以及遼河曙光四個油田,大慶產量達到5000萬噸,全國一億噸,完成了當年的心愿。他對自己的人生是滿意的,所有生活的艱難都在理想實現的面前變得云淡風輕。1978年,張家騏調天津塘沽石油部石油工程技術研究所,任副所長兼總工程師。1986年退休,時年七十歲,為中國石油工業服務了42年。2016年12月27日,我國杰出的石油工程師張家騏仙逝,享壽100歲。